莫照將喬熠宵抱到樓上，將他放到臥室的床上。他則是去用熱水濕了毛巾，走來床邊坐下，低頭耐心地給喬熠宵擦臉。

喬熠宵靠躺在床上發呆，眼淚已經止住了，卻還沒能回過神。

太久沒有這般哭過，哭得他頭疼。眼淚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東西，依附著身體的很多情緒，似乎都隨著眼淚流盡了。

擦幹凈了臉，喬熠宵的臉卻還是紅通通的，眼睛微微腫著。

莫照又去拿來冰塊，用毛巾包著，小聲道：“乖乖，閉眼。”

喬熠宵睜著眼睛看他，沒有閉眼。

莫照便伸出手掌，強行將他的眼睛撫閉上，用冰著的毛巾，去輕觸他的眼睛，又問他：“冰不冰？”

喬熠宵沒有回答。

莫照這時倒沒有再生氣了，敷了十幾分鐘，他拿開毛巾，喬熠宵又睜開眼睛。

莫照打量了一番，說道：“好多了。”他將毛巾放到一邊，伸手拉過喬熠宵的左手，問他：“疼不疼？”

喬熠宵沒有說話。
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莫照彎腰問他。

喬熠宵側頭，不想看他。

莫照無奈說道：“那只貓沒死。”

喬熠宵又回頭，眼睛死死地盯著他。

“沒死。”莫照重覆了遍，又道：“知道你被狗咬了，我很擔心，難免急躁些。我們宵宵不要不理我了，好不好？”

這應該是第一次，莫照在喬熠宵面前服軟。

雖然不知道莫照說這話時到底有幾分真心，喬熠宵卻著實楞住了。

莫照又道：“如果不想他們跟著你，為什麽不和我說實話？”

喬熠宵這時才開口：“你不會同意的。”

莫照第一次被喬熠宵噎住。因為的確如此，他不會同意的。不過莫處長又怎會承認，他伸手揉了揉喬熠宵的眉心，說道：“在宵宵眼裏，我就這樣不近人情嗎。”

喬熠宵心想，你快別演了，你有人情嗎？你連感情都沒有。

“肖哲沒有跟著你的時候，你做了什麽？”

喬熠宵說實話：“我去打工了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我想買東西，沒有錢。”不等莫照說話，喬熠宵又道，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，但那些是你的錢。你不是想聽實話？實話是，盡管也許一輩子都要被你禁錮在身邊，我也想自己賺錢自己花，我不比任何一個人差。”

莫照的心情很微妙，既因為他說一不二的性格被挑釁而產生了些微不適感，卻又因為喬熠宵這樣平淡卻帶著驕傲的話語而隱隱興奮起來。他從一開始就沒看錯，喬熠宵就是那種無數次被踐踏至泥地裏，都會再次驕傲地站起來的存在。

從前莫照覺得，養這樣一個有趣的，純凈的，永遠好好保存自己靈魂的男孩子。給他吃的住的和玩的，讓他學他莫照喜歡的專業，直至有一天，變成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存在，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。

這個觀念從頭到尾，都未變過。

包括上次，活生生地將喬熠宵折騰地暈過去。

但這次，聽到喬熠宵這番平淡的話，他才恍然察覺，原來還有另外一條更有意思的道路。

他突然很想看到，如果他放手讓喬熠宵去做，去努力，喬熠宵會變成什麽樣子。

他也隱隱覺得，喬熠宵足夠讓他相信，也不會讓他失望。

只是……

不能這麽簡單地松口。

盡管不是商人，莫照也明白籌碼與談判的意義。他並未接喬熠宵的這段話，只是又理了理他的劉海。

喬熠宵早已對他這些親昵的舉動習慣了，也習慣了莫照忽視他的那些話。

他並未覺得受打擊，只是他又想到了肖哲，他看向莫照，說：“肖先生是被我拖累的。”

莫照沒有說話。

“能不能不要炒他了？”他想了想，實話實說道，“雖然我不喜歡他，再換個人來，也許還不如他。而且這次他也得到教訓了，以後一定寸步不離我的身邊。”

這話把莫照逗笑了，“你不是不喜歡他跟著你？”

“可是你喜歡。”喬熠宵大大方方地看著他，如是說。

莫照心間滯了那麽一兩秒，喬熠宵原來一直都是這麽清楚。他其實才十九歲而已，心境卻早已超過同齡人太多，而之所以這般，還不是因為這些年都過得太辛苦？

莫照突然又不想讓他去實現他那些所謂的夢想了。

他剩下的一輩子，只要高高興興地生活就好了，養貓也好，去學設計專業也罷，這些他都可以答應。但是更苦的，更累的，還是不要去做了。

他只要輕輕松松地開心地活著，這樣就好，莫照心想。

喬熠宵不知莫照的這些想法，否則他必然又想要吐血，畢竟眼睜睜地又喪失了一次獨立自主的機會。

莫照坐在床邊，說要哄他睡覺。

喬熠宵好不容易克制住翻白眼的沖動，覺得莫照神經病到簡直無可救藥，半個小時前掐著他的貓，恨不得立刻弄死它。現在又好聲好氣，左一口“寶貝”，右一聲“乖乖”地，仿佛半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，膩在床邊，要哄他睡覺。

但這一日其實又是兵荒馬亂地一天，在莫照略顯惡心的溫柔聲中，喬熠宵迷迷糊糊地真的睡著了。

莫照靜悄悄地走出了臥室。

一樓的客廳裏，董阿姨坐著，在織毛衣，見他下樓來，立刻站起來。

“貓呢？”他問。

“被金姑娘抱進去了。”

“礙事嗎？”

董阿姨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，卻能猜到之前兩人怕是有過爭執，貓也牽扯進去了，他們進來時，貓窩在桌子上直發抖，就剩半口氣了，她道：“金姑娘說不礙事。”

莫照點頭，“嗯”了聲，笑著說：“宵宵太喜歡那只貓了，沒辦法。”

董阿姨看了眼他的臉色，斟酌著說：“上回，貓一抱回來，熠宵的眼睛就亮了。”

“那就繼續好好養著吧。”

不知為何，董阿姨莫名地也松了口氣，又問他：“您吃飯了嗎？”

“給我下碗面就好，晚上我和宵宵一起吃。”

“好。”董阿姨放下毛衣，去廚房忙碌。

莫照則朝書房走去，他還有工作。

晚飯前，喬熠宵醒來，剛要揉眼睛，臉頰接觸到紗布，才想起今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麽，真是糟心得很。他坐在床上，心想按照莫照的處事風格，必然是已經走了。

他穿了衣服，下樓去，董阿姨見他下來，笑道：“醒啦？”

他點頭，問道：“葵葵呢？”

“金姑娘抱過去了。”董阿姨看了他一眼，又道：“葵葵不礙事，放心吧。”

喬熠宵再點了點頭，暗地裏松了口氣。

董阿姨又問：“餓了嗎？”

他道：“有一點，阿姨，今天吃什麽啊？”

董阿姨開玩笑道：“不管吃什麽，一盅骨頭湯少不了你的。”

喬熠宵的臉立刻就苦了下來。

他坐到沙發裏，等飯吃。暗暗想到，他的心理素質也緩慢地有了變化，這要以前，和莫照吵那麽一次架，他的心情需要調整許久，才能回神。如今，倒像是習慣了似的，睡一覺起來，該忘記的，他就忘得差不多了。

他看到桌上有剝好的栗子，抓了一把慢慢吃，覺得今天的栗子又不錯。便起身跑去廚房，問董阿姨：“阿姨，栗子買的哪裏的啊？很好吃。”

董阿姨身子頓了頓，不在意地笑道：“就路邊隨便買的。”

“哪條路？”

“快吃飯了，熠宵你上去叫莫先生下來吃飯吧。”董阿姨繞開了這個問題，讓她怎麽回答哦？那栗子又是莫照帶回來的，只不過兩人之前在吵架。事後，莫照才想起來，自己下樓去車裏拿的。

也是莫照帶去書房，自己剝好了，送下來的。

“他還沒走？？？”果然，一聽到那話，喬熠宵立刻忘記了栗子的事。

董阿姨哭笑不得地回道：“莫先生在樓上書房裏工作呢。”

整間房子，就一間書房。

喬熠宵撇撇嘴，到底上樓去了。

他走到書房門前，擡手就敲門，邊敲邊道：“吃飯了！”

莫照卻在裏邊說：“請進。”

喬熠宵心想，誰他媽要進去！他直接擰開門把手，靠在門邊上，看向坐在桌子後邊與他對視的莫照，又說了一遍：“下去吃飯。”

莫照笑了起來，問他：“氣消了？”

喬熠宵覺得莫照簡直就是神經病中的神經病。這變臉的速度，讓他想跪下行大禮。他知道今天，他又丟人了，哭成那鬼德行。不過就像莫照說的，脫了衣服是什麽樣子，大家都見過了，也許心靈是永遠無法貼近的，但從另一個層面來講，大家再熟悉不過了。

既然這麽熟悉了，他又什麽好裝的，又有什麽好怕的。

他轉身就想走，莫照站了起來，合起電腦往他走來。

喬熠宵腳步頓了頓，與他一前一後地下了樓。

董阿姨還沒完全做好飯，喬熠宵又開始吃栗子，吃了幾個，擡頭看到莫照坐在對面，一直看著他。

他想了想，抓了幾個栗子，攤開手心，問莫照：“吃不吃？”

莫照搖頭，“不吃。”

喬熠宵心想不吃才好呢，他一連將三個都扔到了嘴裏。

莫照笑著說：“你慢點吃，還有很多。”說著，他看了一眼茶幾，好吧，他之前剝了很多，現在那盤栗子就剩一小半了。喜歡吃栗子是好事，尤其當這栗子是莫處長自己剝的時候，無比有成就感。但，吃多了並不好，他便又道：“也不能吃太多。”

喬熠宵低頭，懶得聽他說話，不過到底沒有再伸手去拿栗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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